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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去月球和不配得

2025-09-04
杂谈 | 去月球和不配得

七夕的黄昏,踩着下班的点溜出大楼。街上已经浮起一层暖色的喧嚣,情侣们成双流淌,像河灯初上的暖流。而我,是岸上那个看灯的人,一身T恤短裤,仿佛走错了片场。

去商业街看情侣吵架的计划没有执行,匆匆吃饭完,逃也似地回家,无聊地打开B站——老番茄的“七夕传统”果然如期更新,与茄嫂相恋多年,仍然自己对着屏幕操作着森林冰火人。我忽然没来由的会心一笑,像见到一位老友,也像自嘲:真好,这个能持续那么多年,有点傻气的仪式倒也应景。这分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共谋:用自嘲对抗孤独,以戏谑守护自在。

不知怎的,奇怪的日子会激发奇怪的遐想,我想到了此前失恋玩的《Florence》,又想到了囤积了好几年的《To the Moon》,想着要不玩玩?我总把这种被称作“神作”的东西放在收藏夹深处,不敢随意尝试,仿佛必须等到某个“更对”的时刻、“更成熟”的自己,才配按下开始键。像对待一封自青春情窦初开寄来,但至今不敢轻易拆开的情书。

现在是合适的时间了么?去体验吗?能明白么?要不,别等了吧。要不,这次我再来扮演一个“新爱的人”?

索性不想,插上手柄。

故事从一场临终愿望开始,我们扮演记忆工程师,逆着时间往回走,通过拆解男主角那颗记忆包裹的洋葱,来体验他的人生,修改他的记忆,帮助他体验自己的人生愿望——而在这个过程,我们每剥一层,就能被男女主之间的故事呛出眼泪。

一开始,你以为这是一个关于陪伴与离别的温柔故事:约翰在婚姻中对瑞娃的执着、着迷,如此爱着这个女孩,不解着陪伴,初时只觉是寻常夫妻间的包容与体贴,一种对伴侣特殊身份的适应与靠近。

但当记忆的迷雾一层层剥开后,随着记忆碎片里种种细节的展现,又会发现是瑞娃以自己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始终在他身边试探、表达、等待。可他未能认出她的提示来,未能读懂她那沉默而执着的爱,不明白这爱是如此的深沉,仿佛夜空里的海,静默而悠远。

她一次次摺着纸兔子,一遍遍遥望着灯塔,困顿于自己的特殊身份里,始终在以自己的方式呼喊:“约翰,你在么?你还记得和我的约定么?”而约翰呢?因为某种自我封锁的创伤,深埋着一个来自童年的约定、一个未能说出口的梦想,始终没有真正“接收”到她的频率。他们像两颗并肩而行却永不同步的星球,用一生去靠近,也用一生在错过。

好难受,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他心中埋藏的梦想,其实也源于对她最原始的爱恋,只是这份爱始终无法以真实面目传达,在命运的愚弄下借另一种身份悄悄存在,无法真正理解。当这两条情感线最终在记忆迷宫深处交织相汇,那种强烈而悲伤的美,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

我无法说明当我扮演者记忆工程师,为濒死的约翰打造了属于他理想而虚假的回忆后,到底是怎么样一种体验。我的情绪随着剧情是如此跌宕的起伏,像被揉捏的面团,时而绷紧,时而瘫软。通关那一刻,我不是震撼,而是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温柔击中了——它那么悲伤,却又那么宽容。故事写的不是完美的爱情,而是一种笨拙、误会、沉默、错位,却依然毫无保留的真挚。

坐在椅子上,稍有啜泣,在橘黄的夜灯里深思,恍惚了很久,惊艳于叙事与如此丰富的情感层级,我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将它捧上神坛,这种一步步探索而递进的情感是如此的纯粹、自我而众生相,太让人动容。

它好美。美得让人有些怯懦。

一直觉得,须待自己年岁更长、阅历更深,才配欣赏这样的作品。多年来,每当我会看一些书理解到一些新的东西,将过往的生命在时间的镜子上再度刻画一些残影时,我会突然厌恶过往的自我,为什么要在彼时仓促去体验一些“神作”。

真的,有时候想想,或许我也病了,就像瑞娃一样,只是她困于自我,而我困于距离,当面对太过美好的事物,总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仓促相遇,反而唐突了它的美,亦或是暴露了自己的浅薄。

想到了前几日和我弟聊天,他谈起正在读村上春树,言语间尽是兴奋。他所描述那书本里日常中的小奇幻、孤独里的小浪漫,我完全懂得,甚至心生向往。但我依然迟迟未敢翻开村上春树的书。我似乎总这样,把真正向往的东西一再延后,仿佛必须等到某个“足够好”的时刻,才配享有它们。那些公认“极好”的东西——无论是《去月球》还是村上春树——一再延后,仿佛必须等到自己“足够好”、足够能匹配它们的深度,才敢去体验。也许是怕发现自己读不懂,也许是怕被那种过于充沛的美映照出自己的贫瘠和自卑。

突然想到《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中说的,人常常在“我好-你不好”和“我不好-你好”之间摇摆。而我,面对自我时,似乎总自愿困在“我不好-你好”的坐标里——把很多事情捧上神坛,把自己压入尘埃,以为这样就能安全,就能永远不必面对“原来我可能真的不够好”的失落。

理性,严肃的理性,让人知道现实无法始终浪漫,所以当我去以自己的视角审视《去月球》的故事时,在这种悲伤后又体会到了一些恐惧。约翰和瑞娃的遗憾,不在于爱得不够,而困于身份、记忆,表达得太迂回、等待得太漫长。那么,对我来说,世界上的你我她他,在心里是何等的安排呢?

恐怕不好。当对待自己所向往的美好,尚且充满不配得感,总以为要变得足够好才配接近,好像俨然忘了如何浪漫而柔软地接触所行所知:或许那些我们觉得美之所以为美的事物,正是因为它接纳每一个真实的、还未准备好的我们。

也许真正的仪式感,不是非要等到某个对的时刻,而是此刻就按下开始键——哪怕衣衫不整,哪怕心绪未平。再看今夜夜空中的月亮,趴扶在天台上,看着城市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上,突然好似听闻了大地憨笑,它轻声低吟,问我:你看我,是否配得上一场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