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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六安淠河的前世今生,和突然的乡土感慨

2023-04-14
杂谈 | 六安淠河的前世今生,和突然的乡土感慨

在大别山北麓浓密的山林中,天上落下的雨水,或是地底不经意涌出的地下水,偶然碰面撞在一起,又各自汇聚成股,形成一道道银链般的溪流,按着不同的路途,在大山里静默地流向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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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稍微往南的地方,有个叫霍山县的地方,它们将在那儿再次相聚,涌入一条流淌了千万年的河流。

淠河,又名泚水、白沙河,在我们那儿的乡音里一直被叫做"沛河"。

淠河源头分两支,主源为靠近霍山县的东淠河,另一支为靠近麻埠镇的西淠河,二者在一个叫西河口的地方相汇,携手共进两百多公里,最终进入淮河。


了解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去了解那里的水。《水经注·淮水·沘水》中有云:“淠水又西北迳马亨城西,又西北迳六安县故城西,县故皋陶国也。”

在我的故乡——六安,淠河就是它最好的代表。而要了解淠河,其实很简单,和它相关,有两个最直白的字词需要看见。

一是“埠”这个字,本意为停船的码头,引申为带有码头的城镇,例如安徽的蚌埠。淠河的上下游,也有两个带有“埠”字的地名。一个就是麻埠,另一个是苏家埠。

六安地处北亚热带向暖温带过渡地带,冬季干冷,夏季湿热,淠河两岸土地肥沃,利于农作物生产。在大别山里,山地的物产更为丰富,那里盛产竹、木、茶、麻、漆、桐油和木炭等。在早年间,淠河是一条水运要道, 这些物资顺流而下,码头经济应运而生。

麻埠作为源头自不必多说,历史上,苏家埠更有"小南京"之称,是皖西山区货物集散和转运中心。传闻苏家埠码头水量充沛,可以四季通航,大小船筏都能停靠,可以想象,在河道的薄雾中,当地人用盛产的竹子扎成竹筏,凭借一支竹篙,在河面上你来我往的热闹场景。

这本是段可令乡人魂牵梦绕的景象,但与当代皖西人民无缘。

地理位置使得淠河流域易受到台风影响,雨水充沛的同时,也旱涝频繁。近现代以来,深自皖西山麓的茶麻交易日渐稀薄,淠河的泛滥成了不可忽视的一大难题。

新中国建立后,淠史杭等一些重要水利工程上马,这一问题得以缓解。伴随着河道受到控制,淠河的流量也相继减小,最后连渔人也逐渐落寞。现在淠河上的筏子已经基本绝迹。


淠河的另一个关键词,就是它的别称——"白沙河"。

淠河的乳母,大别山,构建自秦岭大别山褶皱带,主要由前震旦纪地层和侵入岩构成,以花岗岩、片麻岩等为主,山地自褶皱过去,则一路平坦,呈现准平原化的低丘陵势态。

这样的地理条件,促成了水源汇集,而富含石英、云母的片麻岩等地质要素,则在千万年的水流洗刷下,崩解成了纯净的天然河沙。

淠河的河沙质量非常之高,高山岩石经过雨水冲刷和山风侵蚀形成的岩粉非常细碎,经由河水的洗涮又更增了一份圆润,淠河流速适中,河中少有淤泥,这就让淠河里的河沙天然有一种纯洁的美。


倘若只留在河底,淠河的沙子的美就只能避于世,无法为世人欣赏。真正使得淠河落有一个“白沙河”的名号,是淠河两岸难得的沙滩。

自大别山流出,到汇入淮河前,淠河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在路途中弯弯绕绕转过了几个大弯,河流在折弯的地方流速出现了差异,一些沙子就此沉积。时而泛滥的淠河,也会将沙子不间断地带往河的两岸,日积月累,淠河边就成了一大片纯净的沙滩。

沙子在河里,被水浸湿,光打上后多半被吸收了,呈现灰褐色,难以承接“白沙”这个名号。而细密的云母、石英形成地沙砾上了岸,脱干了水分,一粒粒沙子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眼望过去,满目纯净的光辉,刺眼但充满魅力。

我去过多个海滩,怀着对大海的期许,却总有失落,因为未见过有比记忆中淠河两岸更纯净的沙滩了。

儿时的盛夏,赤脚踏进淠河的浅滩里,冰凉的河水下,一层细腻的沙子柔美到无法承受一个人在尘世的重量。一脚下去,细沙绕开脚步向两旁四散开来,然后再温柔地包裹住整个脚掌和脚背,进而再调皮地钻进脚趾缝里。河水的冰凉和沙子的瘙痒,就此将一个小人在一片光辉的沙滩上嬉戏的画面,刻入了我深深的记忆里。


不过,这种纯净本身也使得淠河的沙子受人觊觎。

山沙有太多有机物杂志,海沙有盐分,沙漠的沙子又太光滑,只有纯净的河沙最适合作为建筑耗材,用于搅拌混凝土砂浆。基于此,淠河在皖西经济体系剥离后,随着新世纪各处建设的开始,它又带着千万年攒下的河沙再一次加入其中。

彼时,淠河两岸还未治理,贫穷的人们苟延残喘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丝生机,指望着靠沙子卖钱来维持生计,极短的时间里,小作坊式的采砂器械就遍布在了淠河两岸,犹如大大小小的针管,试图以最大的速度榨干淠河这具躯体的血液。

09年时,相关河道管理局成立,河道采砂实行许可制度,采砂船舶、铲车、运达通道等齐备的才有资质成为采砂者。然而超采、盗采的现象依旧泛滥,在我上学的年纪,拉沙的卡车碾压着已然破碎的道路,路面上尘土飞扬。

好在,近些年来,对河道采砂的管理更加严格了,国道路面也被修缮,我在路上基本再未见到轰轰作响地拉沙卡车。

政府也开始重视对河岸两旁的建设,进行了景观建设和环境恢复。

某年冬季回家过年,淠河进入了枯水期,两旁已开始在修建砖石岸堤。我靠前看去,河底的沙子早已被掠采一空,千疮百孔的河床干瘪如戈壁。

我踏在河床上久久无语,来自心灵的震撼,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何以对自然感到怜悯,对自己感到悲伤。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淠河可能还会美丽起来,但是心底的沙滩已经一去不返。

那一天,我仿佛又看见了一车车纯净的河沙,自大山里经过千万年奔流而走出,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清晨,流向了谁也不知道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