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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妻子的腿毛

15
2021-06-21

(1)

“帮我刮一下腿毛吧,亲爱的。”

彼得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妻子,她的眼神略带微光,用着颤动的声音在向他发出最后的请求。即使声音沙哑,但那鸟啼般的嗓音依旧是那么好听,这种魔力似乎把彼得带回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会儿。

“你醒了……好的……好的,亲爱的。”彼得站起身来,宽大的身体晃了两晃,愣着想了一会儿,朝着床头柜上的帆布包走了过去。他记得一个月前从家里的卫生间一股脑把所有的洗漱用品都带来了,其中就包括妻子常用来刮腿毛的廉价剃须刀。

一个月前,玛丽被检测出了癌症晚期,那晚她一如既往地挡在父子之间。彼得向儿子泼了啤酒,儿子冲进厨房里拿了菜刀,叫嚷着要砍死父亲,眼尖的母亲一把搂了上去,哭喊着让父子都住手。

红着眼的儿子并没有理睬母亲,撕扯着推开玛丽,彼得趁着机会夺过了刀,一巴掌招呼上了儿子的脸,各种谩骂的话语从嘴皮如炮弹一样往儿子的头上砸去,儿子嚎啕大哭,咒骂着离开了家。彼得气不过,整个人似乎都浮肿了起来,他诅咒着生活何时变得如此糟糕,粗暴的语气似乎想要整个世界都听见他的遭遇,他这么骂了足足十来分钟,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过头时妻子正静静的躺在地上。

检测结果出来时,彼得整个人消肿了,甚至还瘦了一圈,这时候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自己抱着妻子来医院的路上,感受到的那份消瘦,来自于妻子多年被病症的折磨。

彼得拿了剃须刀,凑到妻子的耳边轻声的告诉她自己要去打热水,让她等自己一会儿。

“去吧,去吧,让我温暖并快乐的死去吧。”

彼得点了点头,有些哽咽,没有说话。上午的手术失败了,自那之后玛丽一直昏睡在病床上,医生说她大概过不了这个星期了。现在玛丽醒了,眼含温柔地看着他,彼得心里明白,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时间了。他强忍着眼泪,看着斑驳的阳光洒在靠窗的病床上,妻子挣扎着用手够着什么,他上前帮妻子把腿部的被子撩开了,陈旧的棉被激起一层细绒,阳光散开,随着被子的撩开移到了妻子瘦骨嶙峋的腿上,也移到了一片乌黑乌黑的腿毛上。


(2)

彼得上大学期间依旧是校队的一把好手,那时他稚气未脱,整个人散发着阳光般的活力,高大的身材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这其中也包括让他着迷的玛丽。

二人的初次见面是在图书馆后面的操场上,三五个女生推推搡搡,彼得瞧着她们,一个女生红着脸看着他,那就是玛丽,他走上前去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玛丽说希望能够和他约个会。他心里窃喜,眼里闪着光,这个红着脸女生的声音真好听,那时候他太年轻了,只能想到这些,然后他说好。

彼得和玛丽毫无疑问的是在一起了,一般情况下很多人会诧异彼得的选择,但只有彼得自己知道为什么,他的女友,他后来的妻子,不仅仅是有着悦耳的声音,她还拥有快乐的魔力。在玛丽并不起眼的外貌下,蕴藏了那种不张扬的生命力,如果说那时的彼得是因为正处在岁月年华的黄金时段而显得格外耀眼,那么玛丽的那种浓郁的生命的气息,像是从灵魂深处流露出的人类对幸福、快乐等一切美好事物怀有的最纯真的情绪。无论什么时候,玛丽都带有着那种恬静、快乐的气息,彼得贪婪地享受着她身上的那种感觉。

这种快乐是个秘密,彼得在他们第一次亲热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的端倪。

那天,彼得带玛丽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他吻上了她,裹挟着她向床上倒去,当他的手向下探过去时,玛丽拦住了他。

玛丽把他的手搂着自己的腰上说:“等等,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这件事严重吗?”彼得问道。

“严重……也许很严重。”玛丽说着,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裤子。

“上帝!”

随着玛丽裤子的褪去,彼得看到的是一双洁白的双腿布满了乌黑乌黑的毛发,它们略带弯曲,根根挺立,电风扇的风吹来,彼得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在玛丽的小腿和大腿上窜来窜去。

“这是……”彼得有点结巴地问道。

“从小时候就这样,当我激动的时候腿毛就会长的很快……刚才你让我有些紧张。”玛丽羞红了脸,双手在空中摸摸索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她真的是太紧张了,彼得又瞥了眼那些腿毛,恍惚间这些在空中摇曳的腿毛似乎也在越长越长。彼得想着,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他也脱下了自己的裤子,那上面圈圈曲曲也长着一堆腿毛,他指着它们说:“瞧,我们是公平的。”

玛丽笑了,她拔了一下彼得的腿毛,疼得他吱哇乱叫。但现在的气氛还是很尴尬,彼得在想:我们还应该在亲热下去吗?

“可以等我一下吗?”玛丽害羞地说着。

“你要做什么吗?”

“等我一下,就一会儿,亲爱的。”

“好的。”彼得点了点头,看着玛丽穿了衣服出了门,回来后拎着一些东西进了厕所,他无措地望着那道隔着他和玛丽的门胡思乱想,一会儿是星河,一会儿是政治,仿佛从古至今所有的东西都过了一遍他的脑子,但有一样东西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是那些腿毛。

吱呀一声,厕所的门开了,玛丽满脸的红晕,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彼得望着她,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不再举措不安,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活力。

玛丽牵过坐在床上的彼得,主动吻了上去。唇间的热度让彼得的脑海里空空如也,瞬间忘了那些晃悠悠的腿毛,一股热流仿佛贯穿了他整个身躯,混合着各种美妙的味道,这是他之前和别人亲热从没体会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出自性、不出自满足,仿佛虚空中诞生。

事后,彼得搂着熟睡的玛丽,一只手抚摸着她洁白光滑的双腿,温润而柔软。他突然意识为什么玛丽不曾穿过裙子,也明白她一定还是怕自己讨厌而刮了腿毛,他之后在厕所找到的廉价剃须刀也证明了这一点。但,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随着腿毛的刮去,玛丽的忧愁也被刮了去呢?他胡思乱想着,睡着了。


(3)

大学还没过完,玛丽和彼得就结了婚,婚后一开始是幸福的,玛丽在医院工作,彼得加入了一家运输公司,经营着各种业务。婚后的第四年,彼得做到了管理层,薪资翻了一番,这一年,玛丽和彼得的孩子也出生了。

快乐的光景持续了十几年左右,这一年彼得的儿子十一岁了,彼得第一次发现他偷偷喝酒,父子两吵了一架。同年,彼得的公司出了事,他手下的车队撞了人,车上贵重的货物也毁了,作为负责人,他被炒了。

事情从这开始变得越来越不顺。被炒鱿鱼之后,有个朋友拉着彼得合资开了个小公司,主要做投资项目,彼得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上面,那两年,他基本上没怎么回过家。但当彼得以为自己的公司稍有起色时,这个朋友将公司资产偷偷转移跑路了,留了一堆麻烦,而没有其他资金来源的彼得在各方围堵中只能宣布破产,银行也将他的车和房子都统统扣押抵了债。

从这之后彼得开始了酗酒,此后他大部分的时间待在租住的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不多的时候可能在朋友的介绍下做做运输的老本行,帮别人开开车。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玛丽的态度也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玛丽,一开始他是享受那种和玛丽待在一起的愉悦感,但现在生活的烦心事无法让他感受到任何美好的情绪,他只能依靠酒精来不断麻痹自己。每天,当玛丽从医院回来之后,他都会偷偷地瞟一眼她脸上的神情,虽然生活让她的样貌也变得苍老了一些,但那种淡然的样子还是依旧,他时常会崩溃,玛丽还是原来的玛丽,不曾改变一点,为什么自己却成了这个样子?

和原来一样的还有玛丽的腿毛。

彼得儿子十五岁那年,父子之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那天彼得喝醉了,儿子没有告诉他就打了个耳钉,当他发现时,他暴躁如雷,拉扯着要把儿子的耳朵撕下来。打斗中他拉到了儿子的耳钉,一用力,儿子的耳朵瞬间破开,顿时血流如注,他叫喊着和玛丽把儿子送到了医院。

晚上,儿子打着绷带睡着了,他和玛丽静静的坐在一起,夜晚的医院安静得出奇,一会儿,他听到了身边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玛丽略带抽泣地质问着彼得。

彼得小声的想解释什么:“我只是,我只是,你知道的……”

“我并不了解,你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玛丽似乎越来越忍不住悲伤的情感了,她浑身颤抖着,彼得伸过手,想要握住玛丽的手,当触碰到的那一刻,她缩了回去。

这个动作让彼得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那一晚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忘了怎么回家的,忘了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他被一阵轻声的响动惊醒,他迷迷糊糊之中看见玛丽平静地拎着包出了门,他突然惊醒,奔到厕所看见垃圾桶里掺杂着一堆乌漆嘛黑的东西,洗手台上摆着一个廉价的剃须刀。他盯着那个剃须刀,那光亮的刀口似乎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划过了空气,划在了他的脖子上,空气中似乎可以听到“刺啦刺啦”割破他喉咙的声音,他吓得瘫坐在厕所里,手中颤抖地握着这把剃须刀,不断痛苦地低声哀嚎着:“玛丽,我的玛丽……”


(4)

玛丽的葬礼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五天彼得仿佛失了魂一样,不管他的眼睛是闭上还是睁开的时候,他仿佛都能看见玛丽的身影和她略带微笑的面容,那是他曾经最爱的面孔。

儿子对母亲的去世似乎更能接受,这几天,由于彼得的消沉,儿子在家中愈发放肆,没有母亲和父亲的监管,他五天里已经带回来了三个不同的女孩。

晚上,彼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刚吃完冰箱里的外卖,儿子就拉着一个不曾见过的女孩从外面回来了。儿子牵着女孩的手,从沙发背后路过时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时候彼得转过身轻声地说了一句:“孩子。”

这两个孩子瞬间就愣住了。

“怎么了?”儿子明显没有想到这一幕,话语里带着愤怒,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服气。

“有些话想和你说。”彼得显得格外冷静,他自己也很诧异,自己是不是很久没有这么轻声细语过了。他看着这个女孩,那女孩也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脸上红成一片,他向她点了点头,笑了笑。

“可以麻烦你让我和我儿子单独待一段时间吗?不会太久的。”彼得向女孩问道,女孩没有说话,看着彼得的儿子。儿子也没有说话,轻轻拍了一下女孩的后背,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女孩自己走了过去,进屋前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彼得。

“你的妈妈……”

儿子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我知道她死了。”

彼得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坐在沙发上。

“听着,孩子,我知道你觉得自己长大了,但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宁愿不长大的,你想……你想妈妈吗?”彼得问道。

“妈妈……比你好,我会想她的,但不是现在。”

彼得点了点头:“你总会想的,孩子,有一天你会面临悲伤……”

“就这些?”儿子站了起来,有些不解,也有些恼火:“听着老头,我比你坚强,我会过得更好的,我现在活得很快乐,只要没有你的唠叨。”

彼得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就好,那就好,但你没办法一直快乐,没办法像你的妈妈一样。”

儿子没有明白,彼得又拍了拍他,指着他的房间:“去吧,善待每个姑娘。”

女孩看儿子进了房间,问他父亲说了什么,儿子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没什么。”


(5)

深夜里,儿子带着女孩又出去了,彼得等到外面没了动静才起床,到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葬礼后的第二天他托人买了一把枪,当晚,他把枪含在嘴里,眼里不自觉得流出了眼泪,他颤抖着,脑海里都是玛丽,他哀嚎着:“玛丽,我的玛丽……”

他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第一次亲热,第一次同居等等,玛丽那快乐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里重映,他的耳边也仿佛一遍遍听到玛丽在喊他“彼得”。

在医院最后的日子里,他帮玛丽刮了腿毛。那时玛丽躺在病床上,眼里神采奕奕,她静静地盯着彼得揭开敷在她腿上的毛巾,轻轻的将剃须刀从自己的小腿移向大腿,看着一根根黑黢黢的毛发随着剃须刀的移动而从柴黄、病态的皮肤上脱落。

“我会快乐的。”玛丽轻声说道。

彼得忍着泪水抽泣起来:“请你宽恕我,玛丽,请你宽恕我。”

彼得握着玛丽的手,他多么希望一如既往地从那上面体会到那纯粹的幸福的感受。

玛丽微笑地看着他:“你也会快乐的。”

彼得最终还是没有扣动扳机,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

彼得从厨房接了水,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塑料盒子,里面是他帮玛丽刮下来的腿毛。他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些毛发,扔到了杯子里,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一口一口地喝着。

在醉醺醺快要睡着之前,彼得感觉自己脖子后面有些痒,他伸手去摸,那儿似乎长了一些硬茬的毛,他心想,等醒了之后,他就能一直快乐了。

他脖子上的毛也是这样想的,这个星球上有太多忧郁的人了,它们能够快乐的一直生活下去。